第01章
刚从宿舍楼出来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才四月份而已,前两天还穿棉衣
呢。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声操,引得门前路过的两个女生一阵嬉笑。
但没办法啊,我隻能顶著大太阳向校门口走去。
阳光下诸事不新鲜,却足够鲜活,特别是点缀在校园的青春少女。此外我
发现有些愣头青已经穿上了T恤和背心,这也太夸张了,真是喜感莫名。这会儿
得有一多半男生围在各种显示器前观看NBA直播。今天是火箭晋级季后赛的关
键战,主场迎战掘金。四月八日干沉快船止住五连败后,火箭气势大盛。另一边
如果马刺拿下开拓者,火箭将锁定前七。可惜今天的比赛有点差强人意,上半场
掘金领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压火箭的36%。第三节双方狠拼硬
磨,比分焦灼上升。我出门时此节将近过半,巴接安东尼助攻命中一记超远三
分,掘金以66比57暂时领先。姚明显然不在状态,12投4中,4篮闆,如
范甘迪所说,他得失心太重。我也是这样的人。越在意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最
近我才知道一个词,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门口人潮涌动。大家在拼命享受这灿烂春光。我突然想起去年
此时也是母亲来看我。时值非典,正封校,外来人员和物品都不准入内。门外是
三圈外三圈的学生家长,门内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学子,加上焦虑凄凉的氛围,
简直像是在探监。母亲隔著铁大门望著我,急得差点落泪。我朝旁边指了指,示
意她沿牆往东走。约莫五六百米有个拐角,两边各有一段两米左右的铁栅栏。我
上去试了试,果然,有两根铁条轻轻一掰就取了下来。这是大一军训时我们的杰
作。我一米八三的大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了出来。左右顾盼不见人,心说我的
傻妈哟,啪的一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个系的,还有没有规矩?!不等转过身,
我就被抱了个结结实实,她带著哭腔:「我的儿呀。」
今天同样如此。正对著一锅稀粥犯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位香
喷喷的Lady正冲我笑:「傻样,往哪看?」我坚信,如果尚有一种美能在不
经意间渗透世间万物,那就是母亲的笑了:美眸弯弯,丰唇舒展,皓齿洁白,眼
神明亮,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眼波流转间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静无声。「走吧,
先吃饭。」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这一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妈。
「事儿办完了?」扑鼻一股清香,我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没呢,还得谈。」母亲大约一米六八,此刻穿著一双黑色短高跟,步伐不
大,脚步轻快。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儿吃?」我接过母亲的风衣和手袋。她今天梳著偏分头,脑后高高挽
起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我能感到周遭射来的目光。
「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
气、可爱,和家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我微侧脸就看
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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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爲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著大学城的蜿蜒小径
走到了镇上。镇政府对面有家驴肉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的位
置坐了下来。老闆娘忙来招呼,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姐姐。母亲在一旁直乐,
也不戳破。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肉、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肉炝锅面。
「这么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么时候做了
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她上身穿著
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
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母亲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
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么多年来她的大部
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平海卢氏是一家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
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乾隆爷年间。五十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
迹,八十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九十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
了。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著新世纪的曙光再
度熠熠生辉。扯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啥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
「你说你不多看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咋回事儿?」
「哎呦,又来了。」
「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啥让妈瞅瞅么,咋没见人呢?」
「她啊,有课。」
「你就诓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啥课?」
「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今天还
真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有爲青年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
「啥名儿啊她?」
「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
「哎哟哟,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
亲挑挑眉,隔著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那么近,我能看到她
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
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著,琼鼻小巧多
肉,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么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未变。母亲化了
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緻,丰腴的鹅蛋脸上泛著柔美的光泽。不知是腮红还是
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隻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
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在阳光照耀下,她眼
角浮起几缕鱼尾纹。母亲今年四十二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隻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
烟盒和打火机。母亲闆著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
亮光。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说来惭愧,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遭。打七五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
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隻认妈不认爹。我隻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
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
这时驴肉上来了。我递给母亲筷子。老闆娘冲我眨了眨眼,搞得我不知该说
什么好。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
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衆人纷纷侧目。姥爷是国家一
级琴师,弹闆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
了驴肉丸。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
半隻整驴的酱驴肉,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
物。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
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这次到平阳
就是爲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
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
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炼炼。一是不花钱,
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爲一条出路。但这
一切都成了过往。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戏曲市场被不断
蚕食,年轻一代对这些传统、陈旧、一点也不酷的东西毫无兴趣。加上普通教育
的发展及职业教育的兴起,哪还有戏曲这种「旧社会杂耍式的学徒制」学校的
立锥之地?零二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创办的评剧学校更是门庭冷落,一年到头也
收不到几个学生。全校人员聚齐了,老师比学生还多。
零一年母亲从学校辞职,四处奔波,拉起了评剧艺术团。起步异常艰难,这
两年慢慢稳定下来,貌似还不错。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团的根据地红星剧场,先
前老旧的办公楼也推倒重建。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兴起了接手评剧学校、改造
成综合性艺校的念头。莜金燕是土生土长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会城市平
阳定居,现在评剧学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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炝锅面吃得人满头大汗。母亲到卫生间补妆。老闆娘过来收拾桌子,娇笑著
问我:「这到底谁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闆娘切
了一声,隻是笑,也不再多问。
从驴肉馆出来已经一点多,天蓝得有点夸张。母亲说这次出来急,也没给我
带什么东西,转身就拐进了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说破嘴,就是拦不住。出来时她
手多了个网兜,装了几个柚子,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就说:「咋,嫌妈买
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说:「啥意思?」母亲说:「给陈瑶买的。」我撇撇
嘴,没说话。母亲挽上我的胳膊,说:「拿著,沉啊。放心,我儿子也可以吃,
你请吃饭的回礼嘛。」摊上这么个老妈我能说什么呢?
这时母亲手机响了。铃声是《寄印传奇》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腊月松柏
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几分铿锵,几分凄婉,青天白日,骄阳似火,
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母亲犹豫了几秒才接,说事还没办完,就挂了。我随口
问谁啊,母亲说一老同学,听说她在平阳,想见个面。
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过了饭点,人少多了。我站在母亲对面,
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母亲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我环顾四周,让她给父亲问好。母亲笑著说:「啊呀呀,林林长大了啊!」我少
年老成地苦笑一声,却无端感到自己更加苍老了。两人就这么站著,相顾无言。
一旁卖馕的维族小哥饶有兴趣地吹起了口哨。母亲抱著栗色风衣,脸上挂著恬淡
的笑,缎子般的秀发在阳光下越发黑亮。
突然,《寄印传奇》又响。母亲接起,对方说了句什么,母亲说不用,打的
过去。我忙问:「咋,没开车来?」母亲答公家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说著莞
尔一笑。母亲前年考了驾照后就买了辆毕加索,跑演出什么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拦了个出租车。母亲又拍拍我的肩膀,眉头微蹙,说:「林林,妈走
了啊,有事儿打电话。」我嗯了声,点了点头。她俯身鑽进了后排车座。一瞬间,
针织衫后摆飘起,露出休闲裤包裹著的浑圆肥臀,硕大饱满,丰熟肉感。我感到
嗓子眼直发痒,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网兜。
第02章
一九九八年,我十四岁,上初二。整天异想天开,隻觉天地正好,浑身有使
不完的劲。开始有喜欢的女同学,在人群中搜寻,目光猛然碰触又迅速收回,激
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悦。这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就在这年春天,家出了件大事。父亲先因聚衆赌博被行政拘留,后又以非
法集资罪被批捕。当时我已经几天没见到他了。父亲整天呆在养猪场,说是照看
猪崽,难得回家几次。村很多人都知道,我家养猪场是个赌博窝点,邻近乡村
有几个闲钱的人经常聚在那儿耍耍。爲此母亲和父亲大吵过几次,甚至干过几架。
父亲混账不假,好在不打女人。每次家门口都围了个三圈外三圈,然后亲朋好
友轮番上前劝阻。母亲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脸皮薄,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她学不
来。爷爷奶奶一出场,当衆下跪,她也隻好作罢。这样三番五次下来,连我都习
以爲常。
爷爷是韩战老兵,家也富足,八八年时还在村搞过一个造纸厂,算是方
圆几十有头有脸的人物。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子嗣。父亲是从远房表亲家抱养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从小娇生惯养,不敢打骂,以至于造就了一个吊儿郎
当的公子哥。父亲高中毕业就参了军,複员后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体育。
父母亲本就是高中同学,母亲师大毕业后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这样两人又相
遇了。
说实话,父亲皮子好,人高马大,白白淨淨,在部队那几年确实成熟了不少,
加上家境又好,颇得女性青睐。母亲在大学刚结束一场恋爱,姥姥却是个闲不
住、生怕女儿烂到锅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亲。母亲条件好,眼光又高,自
然没一个瞧上眼的。父亲一见著母亲,立马展开了攻势。对这个曾经劣迹斑斑又
没有文凭的人,母亲当然不以爲意。父亲就转变火力点,请爷爷奶奶找媒婆上门
提亲。姥姥一瞅,这小伙不错,还是老同学,家条件又好,这样的不找你还想
找啥样的?姥爷倒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这事强求不得,何况处对象关键
要看人品。无奈姥姥一棵树上吊死的架势,就差没指著鼻子说,这就是钦点女婿。
父亲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实不坏,甚至还有点老实。母亲和父亲处了段时间,也
就得过且过了。
八四年我出生,学校给分了套四十多平的两居室。九四年民办教师改革,父
亲被赶到了小学。混了几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们村东头承包了片地,
建了个养猪场。第二年老宅基地上起了两座红砖房,因爲交通便利、环境又好,
市区的房子就空下来,一家子都搬回了村住。当然,其实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
都在农村度过。母亲上课忙,隻能把我撇给爷爷奶奶。后来在城上小学,也是
爷爷和父母每天接送。
父亲的事让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爷爷四处托人打点关系,最后得到
消息说主要责任人跑了,担子当然落到父亲头上,号子肯定得蹲,至于蹲几年要
看「能爲人民群衆挽回多少财産损失」了,「谁让命不好,赶上严打」。上大学
之后,我才知道九七年修刑后的新一轮严打,父亲就是受害者之一。他办养猪场
几年下来也没赚多少钱,加上吃喝「嫖」赌(嫖没嫖我不知道),所剩无几。家
的存款,爷爷奶奶的积蓄,卖房款(市区的两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座自用房),
卖猪款,卖粮款,造纸厂的废铜烂铁,能凑的都凑了,还有十二万缺口。当时姥
姥糖尿病住院,姥爷还是拿了三万,亲朋好友连给带借补齐五万,还缺四万。这
真的不是一笔小数,母亲当时一千出头的月工资已是事业单位的最高水准。家
不时会有「债主」上门,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整日以泪洗面,说都是她的错,惯
坏了这孩子。爷爷闷声不响,隻是抽著他的老烟袋。这个能人平常结交甚广,家
遭到变故才发现没什么人能借钱给他。母亲整天四处奔波,还得上课,回家后
闆著一张脸,说严和平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
一家人最平静的反倒是我。最初哭过几次鼻子,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最难
堪的不过是走在村子会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学校来了个新老师,教地理兼带
体育,在他怂恿下我进了校田径队,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得赶到学校训练。母亲一
般四点多起床,给我做好饭后,再去睡个回笼觉。她已经许久没练过身形了,毯
子功不说,压腿下腰什么的以前可是寒暑不辍。
有天匆匆吃完饭,蹬著破车快到村口时,我发现忘了带护膝。爲了安全,教
练要求负重深蹲时必须戴护膝。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又往家赶。远远看见厨房
还亮著灯,但到大门口时我才发现门从面闩上了。我就敲门,喊了几声妈。好
一会儿母亲才开了门,问我咋又回来了。我说忘了带护膝,又说厨房怎么还亮著
灯,我走时关了呀。这时打厨房出来一个人,高高瘦瘦,小眼大嘴,是我姨夫。
我也没多想,打了声招呼,拿上护膝就走。姨夫是邻村村支书,手多少有点人
脉,这会儿来我家肯定是商量父亲的事。父亲出事后来家串门的亲友就少多了,
以前可是高朋满堂啊。姨夫可谓我家常客,听说他也经常到养猪场耍耍。说实话,
母亲对这个人评价不高,经常骂父亲少跟这个陆永平混一块。这当口他能来我家
真是难得。
又过了几天是五一劳动节,爲期五天的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在平海一中举行。
我主练中长跑,教练给报了两项——800米和1500米。一中操场上人山人
海,市领导、教委主任、各校校长、教练组代表、赞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
场,讲起话来没完没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群体活动,也是
我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漫长的开幕式。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在草坪上都蔫掉了。
比赛开始时,我还恍恍惚惚。教练匆匆找到我,说准备一下,一上午把两项都上
了。我问爲啥啊,这不把人累死。教练说组委会决定把「百米飞人大赛」调到闭
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1500米就提到了上午。没有办法,隻能硬著头皮跑
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个800米初赛,小组第二,还不错。歇了个把锺头,又
跑了个1500米,比想象中轻松得多。在一位女老师带领下,我们到教学楼洗
了把脸,又到外面吃了顿饭。记得是家山西面馆,牛肉刀削面,我一大海碗都没
能吃饱。饭毕回到学校,结果已经出来,我两项都进了决赛。教练夸我好样的,
让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决一死战」。
之后挺无聊的,除了运动员和拉拉队,这也没几个熟识的同学。印象中,
我跑到体育馆打了会儿球,正玩得起劲,场地被几个高中生占了去。于是我决
定回家。在停车场看到了三班的邴婕,她背靠栅栏和几个男生闲聊著,其中就有
田径队的王伟超。我打旁边经过时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确定,就没有
答应。一路上我骑得飞快,想到邴婕走路时脑后摇摇摆摆的马尾,又是激动又是
惆怅。
到家时大门紧锁。因爲参加运动会,我也没带钥匙。靠牆站了一会儿,我打
算到隔壁院试试。隔壁房子前段时间刚卖出去,建房时花了七万,转手隻剩四万。
不过买主不急于搬进去,爷爷奶奶暂时还住在面。自打父亲出事,爷爷的身体
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压、气管炎的老毛病,前两天甚至下不了床。这天应该是
趁放假,让母亲陪著看病去了。
隔壁东侧有棵香椿树,我没少在那儿爬上爬下。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蹿上
主干,沿著树杈攀上了厨房顶。顺著平房,一溜烟就进了我家。楼上养著几盆花,
这段时间乏人照料,土壤龟裂得犹如爷爷脸上的皱纹。我掏出鸡鸡挨盆尿了一通,
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楼。本想到厨房弄点吃的,拐过楼梯口我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是个男人,简直像头老牛。第一时间我想到的是,父亲越狱
了!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受了伤,需不需要像电影面那样上药、扎绷带。很明
显,声音就来自于父母的卧室。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紧接
著是一声女人的低吟。闷闷的,像装在麻袋,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脸红
心跳。我虽未经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录像厅看的那些三级片,脑子顿时炸
开了锅。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这下声音丰富和响亮了许多。除了男人的喘气声,
还有啪啪声和吱嘎吱嘎的摇床声。深呼一口气,我小心地探出头。窗帘没拉严实,
室内的景象露出一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屁股,上面的黑瘦干瘪,下面的雪
白肥嫩。一根泛著白光的黑粗家伙在一团赭红色的肉间进进出出,把两个屁股连
爲一体。每次黑家伙压到底,伴著啪的一声响,大白屁股就像果冻般颤了颤。我
看得目瞪口呆。那簇簇油亮黑毛、连连水光、鲜红肉褶,像昨夜的梦,又似傍晚
的火烧云,那么遥不可及,又确确实实近在眼前。男人两腿岔开,两手撑在床上,
脊梁黝黑发亮。女人一截藕臂抓著床沿,一双莹白的丰满长腿微曲,脚趾不安地
扭动著。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我知道,小平头就是我姨夫陆永平,而他身下的女
人,就是,我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阵心慌意乱,隻想远离这是非地。小心翼翼地攀上楼梯,
不想一脚踢在瓷碗上。瓷碗养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楼梯间,从没觉得碍事。
今天它可立了功,翻滚著跌下楼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我愣了愣,转身往楼
上狂奔,手脚并用,三五下就蹿到了奶奶家。
很快,有人上楼了,正是陆永平。他四下看看,轻轻喊了声小林。见没人应
声,他放大音量,又喊了声林林。不一会儿母亲也上来了,她穿著件碎花连衣裙,
梳了个马尾。这打破了我仅存的一丝幻想,那个女人,那个两腿大开挨肏的女人,
就是我的母亲。陆永平上前搭上母亲的肩膀,小声说著什么。母亲不耐烦地把他
推开。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朝著奶奶家方向喊了声林林。搞不懂爲什么,我突然
就想到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芦,不由捂住了嘴。陆永平往奶奶院踱了两步,又转身
朝母亲摊了摊手。母亲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回声响彻屋宇。我姨夫倒没什么激烈
反应,摸了根烟,又拍拍裤袋,却没点上。我缩在厨房,透过竹门帘瞧得真真
切切。当时我担心的是,如果他们下来,发现我,该怎么办。又想到号子的父
亲,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想到明天的比赛,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将我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点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先去的奶奶院,她说:「咦,你
妈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我支支吾吾,最后说:「饿死我了,还没吃饭呢。」
奶奶去热粥,我随手拿了个冷馒头就开始啃。玉米粥热好,奶奶又给我炒了俩鸡
蛋。还没开吃,爷爷就回来了,和母亲一块,掀开门帘他就说:「你个小兔崽子
跑哪儿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我没说话,嚼著冷馒头,偷偷瞟了母亲一眼。
她面无表情,但在目光碰触的一刹那明显眨了眨眼。
我吃饭的时候,他们仨在一旁唠嗑。先说爷爷的病,又说今年麦子如何如何,
最后还是说到了父亲。母亲说不用担心了,馀下的四万已经凑齐。爷爷磕著烟袋,
问:「从哪儿弄的?」母亲说:「管同事借了五千,剩下三万五西水屯他姨夫先
拿出来。」爷爷冷哼一声,含著浓痰说:「这个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个啥老
闆还不是他引来的?!」奶奶不说话,又开始抹泪。我突然一阵火起,摔了筷子,
腾地站起来,吼道:「妈的,我去杀了这个王八蛋!」
三个人都愣住了。还是奶奶反应最快,过来搂住我,说:「我的傻小子啊。」
爷爷说:「看看,看看,说的啥话!好歹是你姨夫。」母亲端坐在沙发上,一句
话也没说。我用馀光扫了她一眼,隻感到脸庞滚烫,大滴泪水就砸在了饭桌上。
第03章
第二天五点锺醒来,再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母亲胯间那团赭红色的
肉,我感到老二硬邦邦的,心更加烦乱。不一会儿母亲在门外问我几点起来,
早上不还有比赛么。我没吭声,盯着天花闆发呆。母亲又问了两声,见我没反应,
就拧开了门。我赶紧闭上眼。母亲敲敲门,说:「别装了,不还有运动会,快点
起来!」我说:「八点锺比赛才开始,还早着呢。」
在床上磨蹭到六点半我才起来。天已大亮。院子干干淨淨,瓷碗又换了个
新的,连蒜苗都安然无恙。昨天下午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昨晚母亲什么也没说,
除了吩咐我洗洗早点睡。她这会儿不在厨房,但早饭已准备妥当。油饼,小米粥,
凉拌黄瓜。
我洗洗脸,刚要动手吃饭,陆永平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林啊,
今天还有比赛吧?」我埋头喝粥,不搭理他。陆永平笑眯眯的,在我旁边坐下,
点上一颗烟。过了半晌,他说:「小林啊,我知道昨天是你。」我装傻,说:
「啥昨天?」他说:「呵呵,都看见你的车了,忘了吧?」我这才想起,昨天人
跑了,自行车还扔在家门口。现在透过绿色门帘,能模模糊糊看见它扎在院子。
我心下气恼,把黄瓜咬得脆响。
陆永平拍拍我的手,歎了口气:「你也别怪姨夫啊小林,大人的事儿你不懂。
再说了,我也不能白借给你妈钱,你爸这事儿一下子弄进去几十万,谁知道猴年
马月能还啊。说是借,其实就是给嘛,谁还指望还呢?」
「这啥老闆还不是你引过来的人?」我放下筷子。
「你听谁乱嚼舌头?」陆永平显然愣了下。
我又拿了个油饼,嚼在嘴,不再说话。
陆永平拍拍桌子:「这姓史的是我引过来的不假,但我引他来是玩牌,又没
整啥公司了、投资分红了、高利贷了,对不对?这也能怨到我头上?」
「人家都投钱,你咋不投?」
「咋没投?我不投了一万?!」
我冷哼一声,继续嚼黄瓜。
陆永平笑着说:「好好好,都是姨夫的错,姨夫没能替你爸把好关。但咱们
想办法,对不对,咱们想办法把我和平老弟捞出来,行不行?」
现在想来,陆永平也是个厉害角色,打老婆打孩子、贪污受贿,那是远近闻
名。不时有人到乡、县告状,查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陆永平倒是安然无
恙。我放下筷子,说:「姨夫,你要没事儿,我先走了。」
陆永平急忙拉住我:「别急啊小林,姨夫求你个事儿。」
我看着他不说话。
陆永平继续说:「昨天那事儿可不能乱说,姨夫这又老又丑的不要紧,可不
能坏了你妈名声。」
我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这还用你说。」
陆永平又拉住我:「自己外甥,姨夫肯定相信你。但你这正长身体,平常训
练量又大,营养可要跟上啊。」说着,他摸出三百块钱往我手塞。
这点我倒始料未及,不由愣了愣。
陆永平说:「拿着吧,亲外甥,咱都一家人,以后有啥事儿就跟姨夫说。」
我犹豫了下,还是捏到了手。说实话,虽然家境还行,但零花钱母亲一向
管得很严,除了交学费,什么时候我身上也没揣过这么多钱。何况这是陆永平的
钱,不要白不要。
和陆永平一起出来,在大门口正好碰到母亲。陆永平看了母亲一眼,说:
「那我先走了啊。」母亲充耳不闻,嘱咐我路上慢点。我没吭声,在门口站了半
晌,等陆永平走远才上了自行车。
路上碰到几个同学,就一块到台球厅捣了会儿球。有个家伙问起父亲的事,
弄得我心烦意乱,就蹬上车去了一中。在操场上溜达两圈,又到了饭点。跟随大
部队一起吃了饭,到体育馆休息片刻,比赛就开始了。那天是800米,入围的
有十六个人,分两组,我跑了B组第二。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我踩着尾巴,
拿了个季军。
晚上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她问我成绩怎么样,我淡淡地说还行。母
亲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吃饭时沉默得可怕,幸亏有电视机开着。饭毕刚要出
去,母亲叫住我:「林林。」我说:「咋了?」母亲说:「恭喜你拿了奖。」我
没吭声,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第三天上午是1500米决赛。我撒开了腿,可劲跑,一不小心就拿了个冠
军。教练高兴地把我抱了又抱,好像是他自己拿了奖。跟电视演得几乎一样,
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向我祝贺,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教练让我发表几句感言。酝酿
半天,我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末了才看见邴婕也站在人群,登时我就红了脸。
晚上母亲很高兴,做了好几个菜,把爷爷奶奶叫过来一起吃。奶奶歎口气说:
「林林啊,就是比和平强。」爷爷忙骂奶奶说的是啥话。奶奶抹抹眼:「我的儿
啊,不知啥时候能见上一面。」说着就带上了哭腔。爷爷说刚托人打听过,审理
日期已经定好了,过了五一假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完了又对我说:「林林放心,
隻要把集资款还上去就没啥大问题。」整个过程母亲没说一句话。而我,隻是埋
头苦干。
五月五号下午举行闭幕式,由赞助商亲自颁奖。像生産队发猪肉,我分得了
两块奖牌和两张奖状。晚上学校弄了个庆功宴,请整个田径队啜一顿,主要校领
导也齐到场。又是没完没了的讲话,我实在受不了,就偷偷溜了出来。在路上烤
了两份香辣串,我边吃边往家赶。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立
马涌了出来。掏钥匙开了门,院黑咕隆咚,隻有父母卧室透出少许粉色灯光。
我径直进了厨房,找一圈也没什么吃的,隻好泡了包方便面。期间我下意识听了
听,父母卧室并没有什么响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疑邻盗
斧。
泡面快吃完时,外面传来了响动,那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让我心一沉。陆永
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挺着个大肚子。这个人这么瘦,却有这么大的一个肚子,
总是让我惊讶。他笑着说:「哟,小林,咋,还没吃饭?」我没搭理他。他干笑
两声,拉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走,姨夫请你吃饭。想吃啥随便说。」我
把面汤喝得刺溜刺溜响。他自讨没趣,隻好站了起来,说:「亲外甥啊,有啥难
处给你姨夫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撩起门帘,他又转过身来:「营养费花完
没,不够姨夫再给你点。」我说:「你没事儿就快滚吧。」
把自行车推进来,我又到街上转了转。路灯昏黄,十个有六个是瞎的。沿着
二大街,我一路走到了村北头,那是成片的麦田。小麦快熟了,在晚风撒下
香甜的芬芳。远处的丛丛树影像幅剪贴画。再往远处是水电站,灯火通明。此刻
天空明淨,星光璀璨,我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哭得瑟瑟发抖,
心绪才平複下来。抹了把脸,清清鼻涕,我转身往家走。
远远看到母亲站在胡同口,我快走近时,她一闪身就没了影。进了院子,母
亲在厨房问我怎么没吃饭。我说吃了,没吃饱。她问我还想吃什么。我说现在饱
了,就进了自己房间。脱完衣服躺到床上时,母亲在院子喊:「不洗洗就睡啊。」
第04章
母亲是语文教研组副组长,虽不是班主任,但带毕业班的课,临高考,也挺
忙的。以前午饭,我经常去找母亲蹭教师食堂,那次五一节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学
生餐厅了。后者的伙食衆所周知,有时实在忍不住就托走读生从外面带饭。
陆永平又到过家几次,每次我都在,他一番嘻嘻哈哈就走了。关于陆永平,
母亲绝口不提,我也绝口不问。这个貌似并不存在的人却横亘在胸口,让我喘不
上气。
五月末的一天,我晚自习归来,在胡同口碰到了陆永平。我车子骑得飞快,
吓得他急忙闪到一边,嘴骂骂咧咧。看清是我,他才说:「你个兔崽子,连姨
夫都要撞。」进院子时,母亲正要往洗澡间去,隻身穿了件父亲的棉短袖,刚刚
盖住屁股,露出白皙丰腴的长腿。看见我,她显然吃了一惊,说了句「回来了」,
就一闪而过。短袖摆动间两个肥白硕大的臀瓣似乎跃了出来,在灯光下颠了几颠。
我这才意识到母亲没穿内裤。正发愣,身后传来陆永平的笑声:「我说林林,别
堵路啊。」停好车,我上了个厕所,发现鸡鸡已经直挺挺了。陆永平在外面说:
「外甥,吃夜宵好不好?」不知爲什么,对于刚才的母亲,我突然就生出一股恨
意。某种屈辱感从胸腔中冉冉升起,让我攥紧了拳头。到厨房洗了洗手,我对陆
永平说:「好啊。」
街口就有家面馆,兼卖狗肉火锅,开在自家民房。狗肉不消说,当然来路
不正。陆永平是名副其实的大嘴吃遍四方,不等我们坐下,老闆赶忙过来招呼。
陆永平让我吃什么随便点,我就要了瓶啤酒。陆永平歎了口气,点了几个凉菜,
叫了两碗面,又问我吃不吃火锅。我说吃,爲啥不吃。老闆娘在一旁赔笑,说:
「林林啊,你可真是摊上了个好姨夫。」
这会儿得有十点多了,店很冷清,就靠门口有两人在喝酒。老闆去后房煮
面,老闆娘上了几盘凉菜后就站在一旁和陆永平聊天。不记得说起了什么,陆永
平抬手在老闆娘屁股上拍了几下。后者娇笑着躲到一边,说:「你个老狐狸,这
么不正经,孩子可看着呢。」老闆娘长得很一般,长脸大嘴,但她举手投足间那
种神情让我一下硬了起来。
其实我根本不饿,面挑了几筷子,狗肉火锅一下没动。陆永平气得直摇头,
招呼老闆、老闆娘一块过来吃。这顿饭自然没有现钱,照旧,记在账上。从饭店
出来,陆永平把我搂到一边,说:「小林,给你商量个事儿。」我不置可否。他
凑到我耳边说:「你觉得你妈咋样?」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陆永平补充道:
「身材,你觉得你妈身材咋样?」那时我刚开始发育,一米六出头,陆永平得有
一米七几。他佝偻着背,小眼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棒!太棒了!万,不,几
十万,几百万挑一。」我推开他,说:「你到底想说啥?」陆永平重新靠近我,
压低声音:「想不想搞你妈?」我一拳挥出去,我姨夫嗷的一下应声倒地。
第二天是周六。当时还没有双休日,大小周轮休。大周休息一天半,小周一
天。这周恰好是大周。中午在外面吃了饭,我就和几个同学去爬山。所谓山,不
过是些黄土坡罢了,坑坑洼洼的,长了些酸枣树和柿子树。天热得要命,爬到山
顶整个人几乎虚脱。喝了点水,有个家伙拿出一盒烟,于是我就抽了人生的第一
支烟。几个人在树影下打了会儿扑克,不知说到什么,大家聊起了手淫。有个二
逼就吹牛说他能射多远多远,大伙当然不信。这货就势脱裤子,给我们表演了一
番。山顶凉风习习,烈日高照,乳白色的液体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藏青色的石头
上。此情此景时至今日我记忆犹新。青葱岁月,少年心气,那些闪亮的日子,也
许注定该被永生怀念。
五点多我们才下山,等骑到家天都擦黑了。刚进院子,母亲就冲了出来,咆
哮着问我死哪去了。我淡淡地说爬山了。她带着哭腔说:「严林你还小啊,不能
打声招呼啊?」我心猛然一痛,立在院子半晌没动。母亲厉声说:「你发啥
愣,快洗洗吃饭!」
浆面条,就着一小碟卤猪肉,我狼吞虎咽。真的是饿坏了。母亲在一旁看电
视,也不说话。当时央视在热播《永不瞑目》,万人空巷。但我家当然没那个氛
围。大概吃得太快,一颗黄豆呛住了气眼,我连连咳嗽了几声。母亲这才说:
「慢点会死啊,又没人跟你抢。」话语间隐隐带着丝笑意。我抬眼瞥过去,她又
绷紧了脸。从父亲出事起,我再没见她笑过。一集结束,母亲就出去了。我吃完
饭,主动收拾碗筷。到厨房门口时,她正好打楼上下来,手抱着晾好的衣物,
还有几件床单被罩,看起来真是个庞然大物。我没话找话:「咋洗这么多,床单
被罩不才换过?」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母亲嗯了声,也没说什么。把碗筷放进
洗碗池,我感到飞扬的心又跌落下来。
********************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世界杯。田径队的几个高年级学生说起罗纳
尔多和贝克汉姆来唾液纷飞。大家都在打赌是巴西还是意大利夺冠。街头巷尾响
起了《生命之杯》,连早操的集合哨都换成了「HereWeGo」。当然,这
一切和我关系不大。
六月十三号正好是周六,我们村一年一度的庙会。在前城镇化时代,庙会可
是个盛大节日,商贩云集,行人接踵,方圆几十的父老乡亲都会来凑凑热闹。
村子正中央搭起戏台,各路戏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姥爷也蹬个三轮车带着姥姥
出来散心。姥姥那时已经老年痴呆,嘴角不时耷拉着口涎,但好歹还认识人。她
见到我,一把抱住,就开始哭,嘴呜呜啦啦个不停。有些口齿不清,但大概意
思无非是后悔将女儿推进了火坑。姥爷一面骂她,一面也撇过脸,抹起了泪。
我领着俩老人在庙会转了一圈,就回了家。
时值高考冲刺,母亲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空。中午就由奶奶主厨,我搭手,
炒了俩菜,闷了锅卤面。几个人坐一块,话题除了麦收,就是父亲。爷爷说:
「放心吧,没事儿啦,集资款还上,人家凭啥还难爲你啊。过两天审完了,人就
放出来了。」连我都知道爷爷的话隻能听一半,这都六月中旬了,法院传票也没
下来。
「哟,都吃上了,我没来晚吧?」伴着高亮的女声,进来一个浓妆豔抹的女
人,高挑苗条,花枝招展。这样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庙会未免太过显眼。来人正是
我大姨,陆永平的老婆。记得那天她穿了个V领短袖,下身似乎是个短裙,没穿
丝袜,脚蹬一双松糕凉鞋。那年头正流行松糕鞋,但都是年轻女孩在穿,陡然见
一个奔四的婆娘如此打扮,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小表弟,黑黑
瘦瘦,三角眼,厚嘴唇,跟陆永平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了声爸妈叔婶,她
就夹着腿直奔厕所,很快面传出了嗤嗤的水声。爷爷尴尬地笑了笑,奶奶用胳
膊肘捣了他一下,就起身招呼小表弟洗手吃饭。姥爷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姥姥夹
着面条慢吞吞地往嘴送,她是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我大姨边洗手边说戏班子唱的怎么怎么烂,姥姥姥爷要是出场肯定能把他们
吓死。在凉亭坐下,她才问我:「你妈呢?」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哦,忙
学生的吧,快高考了。」奶奶问:「凤棠咋有闲来逛农村庙会,宾馆不用管啊。」
她说:「嘿,雇人家看呗,老在那儿杵着还不把人憋疯?」张凤棠长我母亲两岁,
以前在羊毛衫厂上班,后来在商业街开了家小宾馆。
表弟一声不响已经吃上了。张凤棠端起碗,说:「饭够不够,不够我出去吃。」
奶奶没吭声,爷爷忙说:「够够够,做的就是六七个人的饭。」张凤棠的到来让
饭局变得沉默下来,尽管她一张嘴说个不停。东家事西家事,又是宾馆见到什
么奇怪的人,又是陆永平怎么怎么被人诬陷,一会儿又恭喜我运动会得了冠军,
说这下肯定要保送一中了吧。张凤棠长相倒也端庄,长脸大眼高鼻薄唇,一头酒
红色卷发披肩,可惜右嘴角坐着颗嗜吃痣,没由来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她身上
有股浓烈的香水味,让人难以忍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我放下碗筷,说出去
溜一圈。
我回家时,姥爷姥姥已经走了。奶奶坐在门口纳鞋底。我问爷爷呢。她说喝
了点酒,床上眯着呢。我又说坐这儿不热啊。奶奶说我这老太婆现在隻知道冷,
哪还知道热。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落在红砖牆上的影子,心乱七八
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奶奶拍拍我屁股,压低声音:「你这个姨啊,自
从你爸出事儿就来过家一次,以后再也不见影儿了。这不来了,东拉西扯,半
句也不提和平的事儿。这可是你亲姨呢。」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第05章
高考那两天家正好收麦。往年都是雇人,收割、脱粒、拉到家,自己晒
晒扬扬就直接入仓了。老实说,自从机械化收割以来,连父亲也没扛过几袋麦子。
家地不少,有个六七亩,父母虽是城市户口,但因爲爷爷的关系,一分地也没
少划。奶奶愁得要死,说这老弱病残的可咋办?爷爷硬撑:「我这身子骨你可别
小瞧了。再说,不还有林林吗?」我说:「对,还有我。」奶奶哼一声,就不再
说话了。
六月二十四号母亲回来很晚。记得那天正转播阿根廷的比赛,爷爷奶奶也在
客厅坐着。一进门,母亲就说小舅会来帮忙,末了又说陆永平手有三台收割
机,看他有空过来一趟就行了。奶奶说:「光说不行,你打过招呼了没?得事先
说好啊。」母亲嗯了一声,就去打电话。陆永平他妈接的电话,说人不在家。母
亲又拨了陆永平的大哥大。声音很嘈杂,应该是在地,他说:「自家妹子还打
啥招呼,不用你吭声哥明天也会过去。」
第二天我随爷爷赶到地,小舅已经在那儿了。他踢了我一脚,笑着说:
「哟,大壮力来了?那我可回去咯。」小舅就这样,直到今天还是个大小孩。没
一会儿陆永平也来了,带着四五个人,开了台联合收割机。人多就是力量大,当
天就收了三块地,大概四亩左右。二十六号母亲也来了,但没能插上手,索性回
家做饭了。两天下来拢共收了六亩,养猪场还有两块洼地,太湿,机器进不去,
就先撇开不管了。
高考结束后母亲就清闲多了,多半时间在家晒麦子。别看爷爷一把老骨头,
七八十斤一袋麦子还是扛得起来的。母亲就和奶奶两人抬。我早上起来也试着扛
过几袋,但没走几步就得放下歇。母亲见了,说:「你省省吧,别闪了腰。赶快
去吃饭,不用上学了?」
之后有一天我晚自习归来,正好碰见陆永平和爷爷在客厅喝酒。爷爷已经高
了,老脸通红,拉住我说:「林林啊,你真是有个好姨夫!今年可多亏了你姨夫
啊!和平要有你姨夫一半像话就好了。」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爷爷这么说,让我十分不爽。陆永平也有点高,当下就说:「叔您这话可就见外
了。亲妹子,亲外甥,都一家人,我就拿林林当儿子看。林林啊,营养费没了吧,
姨夫这有,尽管开口!」说着往茶几上拍了几张老人头。我也不理他,径直问:
「我妈呢?」爷爷哼唧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啥。这时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她
还是那件碎花连衣裙,趿拉着一双粉红凉拖,对我熟视无睹。直到送走爷爷和陆
永平,她都没和我说话。
我洗完澡出来,母亲站在院子。她冷不丁地问:「营养费咋回事儿?」
********************
七月一号会考,要占用教室,初中部休息一天。但田径队不让人闲着,又召
集我们开会,说是作学年总结。谁知到了校门口,门卫死活不放行。不一会儿体
育老师来了,说今天教委要来巡视考场,这个会可能要改到期末考试后。完了他
还鞠了一躬,笑着说:「同学们,真对不起!」既然这样,大家迅速作鸟兽散。
三班的王伟超喊我去捣台球,但我实在提不起兴緻。他给我发根烟,骂了声
蔫货,就蹬上了自行车。骑了几米远,他又调头回来,掏出一盒避孕套,问我要
不要。我接到手,看了看,就又扔给了他。王伟超收好避孕套,问我:「真不
要?」我说要你妈个屄哟。他嘻嘻哈哈地靠过来,朝我吐了个烟圈,说:「你觉
得邴婕怎么样?」不等我反应过来,这货大笑着疾驰而去。
到家时,院子阵阵飘香。掀开门帘,奶奶正在厨房忙活。她说:「哟,
林林回来的正好,一会儿给你妈送饭。」我问往哪儿送。她边翻炒边说:「地
啊,养猪场那块,今儿个收麦。」我说:「这地能进机器了?」奶奶呵呵笑了:
「机器?人力机器。」接着,她幽幽道:「你妈这么多年没干过啥活,今年可受
累了。」我没接话,操起筷子夹了片肉,正往嘴送,给奶奶一巴掌拍回了锅。
我哼一声,问都谁在地。奶奶说我小舅、陆永平和母亲。我说:「又不用机器,
他陆永平去干啥?」奶奶笑骂:「陆永平陆永平,不是你姨夫呢。往年不说,今
年西水屯家可用上劲了。」我又问:「爷爷呢?」奶奶揭开蒸锅,一时雾气腾腾:
「你爷爷上二院去了,气管炎作二次检查。我也抽不开身,你叔伯奶奶今儿个周
年,总得去烧张纸吧。」
我到客厅看看表,刚十点,就冲厨房喊:「人家早饭还没吃完呢。」奶奶说:
「我这不急着走嘛,饭在锅又不会凉,你十一点多送过去就行。」
奶奶前脚刚走,我就收拾妥当出发了。啤酒放在前篓,保温饭盒提在左手
上,后座别了把从邻居家借来的镰刀。农忙时节,路上车挺多,我单手骑车自然
得小心翼翼,约莫二十分锺才到了养猪场。
附近都是苹果园,绿油油一片,不少苹果树已冒出白色的花骨朵。养猪场大
门朝北,南牆外有一排高大的花椒树。小麦种在东、西两侧,拢共九分地。西侧
大概有六分,已收割完毕,金色麦芒码得整整齐齐,像一支支亟待发射的利箭。
麦田与围牆间是条河沟,在过去的几年淌满了猪粪,眼下隻剩下一些闆结的屎
块。我从桥上驶过,内心十分忧伤。时至今日,我对那些拥有巨型排便设施的事
物都有种亲切感。
停下车,刚想叫声妈,又生生咽了下去。我喊了声小舅,没人应声。转过拐
角,放眼一片金黄麦浪,却哪有半个人影。我提着饭盒,顺着田垄走到了另一头。
地头割了几米见方,两把镰刀靠牆立着,旁边还躺着一方毛巾、两副帆布手套、
几个易拉罐。我环顾四周,隻见烈日当头,万物苍茫,眼皮就跳了起来。
事实上眼皮跳没跳很难说,但在我的记忆中它就应该跳起来。至今我记得那
种泰山压顶般的紧迫感。快步走到养猪场门口,铁门掩着,并没有闩上。我心
放宽少许,轻轻推开一条缝,却听叮的一声响,像是碰着了什么东西。今天想来,
我也要佩服自己的机灵劲儿,虽然当时并不知其用意。我歪头从转轴缝瞧了瞧,
发现门后停着一辆自行车。哪个王八犊子这么没眼色?我这就要强行推开门,却
又猛然停了下来。
四下瞧了瞧,我把饭盒放到门口的石闆上,绕到了西侧牆角。那种着棵槐
树,茎杆光溜溜的,还没我小腿粗。但这岂能难住爬树大王?抱住树干,没两下
我就蹭到顶,屈身扒住牆头,攀了上去。院子没人,也听不到任何响动。脚下
就是猪圈,盖了几层石棉瓦,脆得厉害,当然上不得人。而除了我这安身之所,
放眼望去满牆的玻璃渣子,更是别想过去。没办法,我隻能硬着头皮,顺着棚沿
慢慢挪到了平房顶。一路啪嚓啪嚓响,我也不敢低头看。平房没修楼梯,靠房沿
搭了架木头梯子,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直骂自己傻逼。
着了地,我才松了口气。前两年我倒是经常在养猪场玩,后来就大门紧锁,
连路口都布了哨。父亲也再不准我过来。院子挺大,有个五六百平。两侧十来个
猪圈都空着,地上杂七杂八什么破烂都有,走廊下堆着几摞空桶,散着十来个饲
料袋。院子正中央有棵死石榴树,耷拉着一截粗铁链,树干上露出深深的勒痕。
进门东侧打了口压井,鏽迹斑斑,蜘蛛罗网,许是久未使用。旁边就停着陆永平
的烂嘉陵。而大门后的自行车,正是母亲的。
平房虽然简陋,但还是五髒俱全,一厨两卧,靠牆还挂了个太阳能热水器,
算是个露天浴室。天知道父亲有没有做过饭,但两个卧室肯定派上了用场。这
可是方圆几十有名的赌博窝点啊。我侧耳倾听,隻有鸟叫和远处柴油机模模糊
糊的轰鸣声。蹑手蹑脚地挪到走廊下,靠近中间卧室的窗台:没人。小心地扒上
西侧卧室窗户:也没人。厨房?还是没人!我长舒口气,这才感到左手隐隐作痛,
一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豁口,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说话声。从最东侧的房间传来,模模糊糊,但绝对是陆
永平。一瞬间,眼皮又跳了起来。那是个杂物间,主要堆放饲料,窗外就是猪圈。
我竖起耳朵,却再没了声响。捏了捏左手,我绕远,轻轻地翻过两个猪圈。猪出
栏两个多月了,圈有些干屎,气味倒不大。杂物间没有窗帘,盖了半扇门闆,
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躺在一张枣红色木桌上,两腿大开。陆永平站在中间,
有节奏地耸动着屁股。桌子虽然抵着牆,但每次晃动都会吱的一声响。
陆永平一身中国石化工作服,敞着个大肚皮,裤子褪到脚踝,满腿黑毛触目
惊心。挺动间他的肚皮泛起波波肉浪。母亲上身穿着件米色碎花衬衣,整整齐齐,
隐约能看到面的粉红文胸;下身是一条藏青色西装裤,悬在左脚脚踝,右侧裤
腿已经拖到了地上,一抖一抖的,将落未落。她脸撇在另一边,看不见表情,嘴
咬着一顶米色凉帽,一隻白皙小手紧紧抓着桌棱,指节泛白。一切俱在眼前,
眼皮反而不再跳了。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左手掌鑽心地痛。
陆永平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顺流而下,再被肚皮甩飞。他摩挲着母亲丰腴的
大白腿,轻轻拍了拍,说:「好妹妹,你倒是叫两声啊。」见母亲没反应,他俯
下身子,贴到母亲耳边:「姑奶奶,你不叫,我射不出来啊。」母亲一把推开他,
摆正脸:「你起开,别把我衣服弄髒了。」说着就要起来。一旁的米色凉帽滚了
两圈,落到了地上。隔着玻璃,我也瞧得见母亲红霞纷飞,满头香汗。那条修长
脖颈上淌出几道清泉,宛若雪原初融的春水。
这一推,陆永平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连胯下的老二都恰如其分地抖了几抖。
他的家伙大得吓人,又粗又长,直到今天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尺寸。当然,我是正
常男性,除了在影视作品和照片中也没机会见识多少勃起的阴茎。陆永平撸了撸
泛着水泽的避孕套,摇了摇头:「好好好,真是怕你了。」说着他按着母亲的右
腿根,把胯下的黑粗家伙狠狠地插了进去。母亲嗯地一声低吟。陆永平像得到了
鼓励,揉捏着手中的大白腿,高高抱起,扛到肩头,再次抽插起来。这一波进攻
又快又狠,肉肉交接处啪啪作响,枣红木桌像是要跳起来,在牆上发出咚咚的撞
击声。母亲「啊」地叫出声来,又马上咬紧嘴唇,但颤抖的嗯嗯低吟再也抑制不
住。她眉头紧锁,俏脸通红,粉颈绷直,小腹挺起,肥硕的臀瓣和丰满的大腿掀
起阵阵肉浪。
我再也看不下去,顺着牆滑坐在猪圈。或许是因爲疼痛,手都在发抖。可
屋内的声音还在持续,而且越发响亮。那张天杀的桌子撞得整堵牆都在震动。也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啊啊」地叫了起来,这哭泣着的声带震动一旦开啓便再也
停不下来。我想到电影看到的雪崩,倾泻而下,铺天盖地。母亲的嗓音本就清
脆酥软,这叫声又参着丝丝沙哑,像七月戈壁塔楼穿堂而过的季风。风愈发
急促而猛烈,把架子上的串串葡萄吹落在地,瞬间琼浆崩裂。屋子隻剩下了喘
气声。陆永平上气不接下气,笑着说:「爽不爽?」母亲没有回应,隻听得见她
粗重的鼻息。突然咚的一声,母亲说:「陆永平,你疯了是不是?!」
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我抹抹眼,赶忙爬起来,又趴
到窗口。隻见母亲站在地上,撅着肥白大肉臀,把右腿上的内裤和西装裤拉到了
膝盖。接着,她撑开粉红棉内裤,抬起穿着肉色短丝袜的左脚,作势往伸。股
间隐隐露出一抹黑色,直刺人眼。陆永平挺着肚皮靠在牆上,猛然前扑,一把将
母亲抱进怀。母亲惊呼一声,左脚「腾」地落空,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
直起身子,盯着陆永平看了几秒,淡淡地说:「放开。」陆永平乖乖松了手,待
母亲又去穿内裤时才讪讪地说:「凤兰真对不住,但你要这会儿穿上,裤子肯定
湿透。」母亲不理他,径直提上内裤,又去穿长裤。陆永平说:「妹儿你不能这
样,哥我可还硬着呢。」我扫了一眼,他确实还硬着,直撅撅的,硕大的睾丸上
满是黑毛。母亲拍了拍长裤上的灰,麻利地套上左腿,提了上去。
扎好皮带,母亲四下顾盼,应该是在找鞋。那道明亮的目光冷不丁地扫来,
吓得我赶紧缩回脑袋,惊出一身冷汗。而后又禁不住恨恨地想:「我怕啥,我又
没做错事儿,巴不得被她看见呢!」盯着食槽深深浅浅的坑,我不由歎了口气。
这时屋又传来一声轻呼,母亲说:「你真疯了,快放开!」
我缓缓露出头,隻见陆永平从后面抱住了母亲,两手应该握住了乳房。我隻
能看见两人的背影,满眼是陆永平的黑毛腿。母亲挣扎着,低吼道:「你放不放
开?!」她真的急了。我不由攥紧拳头,真想就这么冲进去,却疼得直咧嘴。好
在陆永平松了手。他说:「好,我放开,但没让我完事儿,这次不算。」母亲直
起身子,拽了拽衣角,过了半晌才小声说:「没时间了,他奶奶该来了。」陆永
平看看表,斗大的巴掌捧住母亲香肩:「好妹子,还不到四十,起码得有多半个
锺头。再说我婶这小三轮谁知道会蹬到啥时候?」说着,他两手滑过腋下,又探
到了胸前。母亲说:「说了别碰上面,把衣服弄髒?」
见母亲默许,陆永平连连点头,大手握住柳腰,「嚯」地蹲下去,把脸埋进
了丰熟的肥臀间。母亲拍开他的手,说:「干啥呀你,快点好不好?」陆永平这
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站起身子,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咋样才行?」
母亲转过身——我赶紧缩回了头——说:「要做快点,不做我现在就走。」
两人不再说话,隻能听见皮带扣响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接着「啪」地一声,
我能想象,陆永平的髒手扇在了母亲屁股上。「来,趴这儿。」陆永平的声音。
然后是脚步挪动声。很快,传来「嗯」的一声轻吟。我再次探出头,发现被门闆
挡住了视线。一直挪到最东边,两人才又出现在视野中。母亲扶着一口酱红色的
饲料缸,撅着挺翘的肉臀,已经再次被陆永平进入。他们面朝西,留给我一个侧
影。陆永平手扶母亲柳腰,不紧不慢地抽插着,时深时浅。当时我不懂,还以爲
他这是没了力气,在磨洋工。母亲微低着头,轻咬丰唇,耳边垂着几簇湿发,马
尾散乱却依旧轻盈。裤子没脱,隻是褪到了脚踝——大概爲了方便插入,她隻能
并紧双膝,高撅屁股。黝黑多毛的陆永平更是衬托出母亲的白皙滑嫩。
阳光从我的方向蹿进屋内,虽被门闆挡住大部,还是有少许泼在母亲腰臀间。
母亲蜂腰盈盈一握,随着身后的抽插,碎花衣角翻飞,肥臀白得耀眼。一种混着
猪屎味的饲料气息于局促的陋室升腾而起,飘荡间在龟裂的水泥地上刻下几缕斑
驳阴影。这之后的许多年,此情此景还是会时不时地溜进我的梦中。
挺动间,陆永平双手滑到母亲衬衣下,轻轻摸索着小腹。母亲啧了一声,但
也没说什么。这让陆永平更加放肆,他把长脸贴到粉颈上,来回摩挲。母亲撇过
头,说:「你别这样,恶心。」陆永平哼了一声:「恶心?刚才爽不爽?」母亲
正色道:「第一,你快点;第二,我答应你的会做到,请你也遵守约定。」「啥
约定?说个话文绉绉的。」陆永平说着猛插了几下。母亲喉头溢出两声闷哼,皱
了皱眉,不再说话。陆永平说:「好了好了凤兰,有话说话,你这样哥心也不
好受。」完了,又补充道:「哥是骚了点,但也不是他妈的禽兽,哥也希望你好
过嘛。」母亲冷哼一声:「希望我好过,所以非要在这儿?」陆永平歎了口气:
「好好,都是哥的错,哥实在是想你想得紧。这不都快一个月了。」母亲抬手擦
了擦额头的汗,说:「你快点吧。」陆永平稍稍加快速度。母亲又说:「还……
有,以后别再给林林钱。」陆永平停下来,一本正经道:「亲外甥,咋就不能给
点零花钱了?别管是不是封口费,给钱我总不会害了他。」母亲说:「我不管你
啥费,你给他钱就是害了他。」
陆永平似是有些生气,不再说话,捧住肥白美臀,开始快速抽插。浅的轻戳,
深的见底,不过十来下,母亲的神色就不对了。她臻首轻扬,浓眉深锁,美目微
闭,丰唇紧咬,光洁的脸蛋上燃起一朵红云,又悄悄蔓延至耳后。那条修长雪颈
绷出一道柔美的弧度,于晃动中轻轻发颤。每次冷不丁的深插都会让她洩出一丝
闷哼。几十下后,丝丝闷哼已连成一篇令人血脉贲张的乐章。母亲整个上身都俯
在酱缸上,右手紧捂檀口,轻颤的呻吟声却再也无法抑制。这种奇怪的表情和声
音让我手足无措,胯下的老二却硬得发疼。生物课本早已翻过生殖健康那一章,
却没有任何人能告诉你什么是最原始的动物本能。陆永平也是气喘如牛,黝黑的
脸膛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大手掰开肥白臀肉,上身微微后仰,猛烈地挺动
起胯部。伴着急促的啪啪声,交合处「叽咕」作响。
不出两分锺,也许更短——我哪还有什么时间概念——母亲发出急促而嘶哑
的几声长吟,秀美的头颅高高扬起,随着娇躯一抖整个人都滑坐到了地上。秀发
披散开遮住了她的脸,喘息间朱唇轻啓,洁白贝齿隐约可见。她左手扒在缸沿,
右手撑地,香汗淋漓的胴体轻轻起伏。至今我记得母亲颤抖着的大腿,微微蜷缩
着,白得几近透明。胯间溢出的那抹毛发却茂盛得如同雪原上的落叶松,又无端
被阳光炙烤得乌黑油亮。还有那条藏青色西裤,纠结一团,缩在脚踝,像是蛇褪
去的一层皮。地上有一滩水渍。
陆永平则是头刚上岸的老水牛,粗重的喘息恍若催雨的雷鸣。他索性脱掉上
衣,从上到下囫囵一抹,背靠酱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能有点凉,他咧咧大嘴,
咕哝了句什么。然后他转向母亲,攥住她匀称的小腿轻轻摩挲着:「搞爽了吧妹
儿?又尿了?桌上那滩还没干呢。」说着,他扬了扬脸。我这才发现,那张枣红
木桌上淌着一滩水,少许已经顺着桌沿滴到了地上。这些尿晶莹剔透,每一滴砸
下去都会溅起更多的小尿滴。我不由想到,这些个小尿滴也会溅起更多的小小尿
滴,如果有显微镜的话,我们就可以持续地观察到这个过程。
就这一瞬间,陆永平突然小眼瞪直,大嘴微张。两撇八字胡使他看起来像条
鲶鱼。但很快,他笑了笑,撑着酱缸,缓缓起身,弯腰去抱母亲。考虑到褪在脚
踝的裤子,我认爲这个动作过于艰难,以至于他不应该抱起来。所以真实情况可
能是:他起身后,先是提上裤子,尚硬着的老二把裤裆撑起个帐篷。然后他弯腰,
胳膊穿过母亲腋下,搂住后背,把她扶了起来。接着,他左手滑过腿弯,抱住大
腿,「嘿」的一声,母亲离地了。她整个人软绵绵的,耷拉着藕臂,轻声说:
「又干啥,你快放下!」陆永平笑着,起身走到木桌前,也不顾水渍,将母亲放
了上去。拍了拍那宽厚的硕大肉臀后,他把母亲侧翻过来,揉捏着两扇臀瓣,掰
开,合上。于是,相应地,母亲胀鼓鼓的阴户张开,闭合,阴唇间牵扯出丝丝淫
液。母亲当然想一脚把他踢开,但这时陆永平已褪下裤子,撸了撸粗长的阳具,
抵住了阴户。隻听「噗」的一声,肉棍一插到底。母亲扬起脸,一声轻吟。陆永
平揉捏着臀肉,大肆抽插起来。理所当然地,屋内响起一连串的「扑哧扑哧」声。
哦,还有啪啪声,木桌和牆壁的撞击声,以及母亲的呻吟声。
上述情况就是这样,或者说,应该是这样。因爲我浑浑噩噩,根本不知自己
姓谁名谁、今夕何夕。直至母亲压抑而颤抖的娇吟声响彻耳膜时,我才如梦方醒。
原来陆永平在对着我笑,他甚至还眨了眨眼,黑铁似的脸膛滑稽而又狰狞。我转
身翻过猪圈,快速爬上梯子,手脚都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石棉瓦
是再也不能走了。我定定神,来到平房南侧。强忍左手的疼痛,我扒住房沿,踩
到后窗上,再转身,用尽全力往对面的花椒树上梦幻一跃。很幸运,脸在树上轻
擦了一下,但我好歹抱住了树干。隻感到双臂发麻,我已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
潜能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因爲花椒树离平房至少有三米多,即便加上高低差,就
这么蹦上去,一般人恐怕也做不到,更不要说一个小孩。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扑
鼻一股臭味,我发现自己中招了。不知哪个傻逼在树下拉了泡野屎,虽已有些时
日,但一屁股坐上去,还是在裤子上留下了一坨美妙的印迹。关于这泡屎的成色,
至今我也能说个真真切切,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走到自行车旁我才发现落了饭盒,又沿着田垄火速奔到养猪场北面。拿起饭
盒,我瞟了眼,门还掩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车旁时,我
已大汗淋漓,背心和运动裤都湿了个通透。那天我穿着湖人的紫色球衣,下身的
运动裤是爲割麦专门而换。在少年时代我太爱打扮了,哪怕去干最髒最累的活,
也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我捡了几片树叶,用力擦了擦屁股上的褐色屎痕,可
哪怕涂上唾沫也无济于事。其时豔阳高照,鸟语花香,几隻雄鹰滑过苍穹,我感
受着左手掌心一下下有力的跳动,眼泪就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