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今天要是真死了,也算是县史留名了,十里八乡真得念叨你几年。”我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对坐在副驾驶的程宝林说。程宝林本就瘦小的身体在座位上缩成一小团,没心情更没气力应对我的揶揄,只是横了我一眼,回了我一句滚犊子!差点要了程宝林命的那瓶酱油此刻只剩了个底儿,淡定的站在齐琳琳房间的灶台上。
十个小时前,我和程宝林被队长姜四派到机电市场修水泵,这是个极好的差事。维修的过程我们都是无所事事且不受打扰的,对于我,不用开着车那辆车龄至少十年的“小康”面包车在满是坑包的土路上折磨屁股。对于程宝林,则是难得的不需要出力气也可以算工时的时光。我俩先是在附近的商场里逛了一圈,逛商场完全不是出于买东西的意愿,在暖色调灯光下的呈现出温润颜色的商品,价格都离我们有点遥远。对于常年在工地苦熬的工人来讲,女人就是最难得的景色,虽然时至寒冬,没有满街耀眼的胸脯和大腿,但在柔软毛绒秋衣下隐隐浮现的身体曲线就足以让我们觉得不虚此行了。在偌大的商场大堂,我俩的耀眼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漂亮娘们,裹着军大衣、趿拉着毡底棉鞋的人在商场里代表着不和谐,人们刻意的和我们保持的距离并不时的斜着眼从脚到头再到脚扫上几眼。身后总是有个西装革履挂着对讲机的小伙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坚毅且决绝。
腊月的白天很短,不到五点,天就已经全黑了,我和程宝林出了商场一人吃了一碗拉面就回到修理部,围观着一个满身油污的约莫十八九岁的徒工安装着我们那七零八碎的水泵。不管是哪个层次的人,只要做了消费者,身形必然高了半截,在这不大不小的店里,我们两个民工也挺直了腰杆,放肆地对老板和徒工吹毛挑刺:你这紧点拧、这再上点油、要是再漏电我可得找你。。。
回到工地已经是晚上8点,一进生活区大门就听得见呼噜四起,靠近板房一点便能感受到掺杂了汗臭、脚臭、狐臭以及各种混合体味的浓烈的生存气息,一整天高强的体力劳动让所有人在晚饭后就彻底没了精神。我们俩因为闲游了一天,精力尚且充沛,看齐琳琳的超市还亮着灯,便一拍即合去整两瓶。
名字虽然叫做超市,事实上却只能算是个凌乱的房间,一进门的地上摆着几箱一块五毛钱一瓶的‘哈尔滨纯生’啤酒,一张旧木板支起来的桌子上摆着几袋方便面和看不清商标的香肠,桌子后面是为给晚归工人热饭或下面条的一套锅灶,再往里便是帮厨齐琳琳的卧室。我们进屋时齐琳琳头正搭在木板桌上看着桌下傻乐。看见我们进来并没有搭理,抬起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了下去。程宝林明知故问:“傻妹子咋了,瞅裤裆傻乐啥呢?”齐琳琳听了赶紧把手机拿上来晃了晃,佯装生气道:“你才看裤裆乐!大半夜的来干啥?”。我说:“我俩没睡,满工地再就只剩你一个睁眼睛的,咱这得算有点缘分,咱整两瓶,我请客。”,齐琳琳看我笑了笑,便不再理我,专心看着手机傻笑。我从纸箱里抽出两瓶绿棒子,递给程宝林一瓶,他麻利的用牙啃开瓶盖,吨吨吨的一口干掉半瓶。我俩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工地的闲事,齐琳琳只差钻到手机里。程宝林对齐琳琳的兴趣远大于我,慢慢的眼神便越过我,飘忽的转移到齐琳琳的胸脯上。
齐琳琳三十出头,是工地老板李德福的小姨子,自从离了婚就跟着姐姐、姐夫在工地干点不太出力的工作,这小超市算是她的私产,在这远离市区的工地,这里便是工人们唯一的公共娱乐场所。工地上女人不多,更何况年轻的女人。男人们来这里三成是为了喝酒聊天,七成是为了能来和这里的老板娘扯上几句闲蛋。齐琳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长得并不出众,最高的评价也只能是五官端正,不过有凸有凹,要啥有啥。顶着老板小姨子的身份,工人们并不敢太过分,露骨挑逗的话也十分收敛,看齐琳琳脸色稍变就赶紧讪笑着走开。齐琳琳倒也不真气,嘻嘻哈哈的和工人们倒也处的不错。
“妹子撩哪个小伙呢?平日咋没见你这么高兴过!”程宝林从齐琳琳在按键上飞快移动的手指上料定她肯定在和谁聊天,“哪天把妹夫领来让大伙见见啊!”。齐琳琳抬起头冲程宝林笑了笑:“要你管。”。程宝林抽出一瓶酒咬开了递给齐琳琳,“来来来,这么好的事跟大家分享一下,整一瓶呗!”。齐琳琳没接那瓶酒,眼睛也没离开手机屏幕,“可别的,我可喝不过你们,给我灌多了我可害怕。”。程宝林打定了主意想让齐琳琳也喝点酒,喝了酒的女人,比清醒时更有魅力,也更放得开。“妹子咱这样,你喝啤的,哥喝白的,你喝多少我喝多少。”,程宝林笑嘻嘻的蹭到齐琳琳桌前,从桌上翻出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我可不敢,你这酒量我用啤的也拼不过啊,要不这样,我把这瓶啤的干了,你把灶台上那瓶酱油干了!”,齐琳琳显然不希望程宝林在这里打她的主意,只想趁早让他滚蛋。没想到程宝林真把那酱油拿了过来喝了一小口,“行!妹子,哥今天舍命陪你了!”。齐琳琳没势弱,拿起那半斤装的二锅头一口干掉一大半,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挑衅的看着程宝林。程宝林这下没了辙,骑虎难下了,只得硬着头皮把那大半瓶酱油吨吨吨的喝掉了。放下了酱油瓶,程宝林被齁的优点发懵,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齐琳琳算是服气了,赶紧跑屋里给程宝林拿出杯热水。程宝林一边喝水一边用另一只手给自己的语言增加气势,“啥叫男人,说到就得做到!“。我在一旁乐不可支,心想这傻逼拼酒拼出了新高度,“兰兰,那还有瓶豆油呢,要不你再来一口,让程哥也干了呗!”。程宝林摆摆手,“我可服妹子了,你这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妹子,再给哥整杯热水。”,一连喝了三四杯,还是觉得齁的不行,可肚子已经涨的像只蛤蟆,再也喝不下了,程宝林的表情从得意变得痛苦,终于受不了了,跑出去哇哇的吐。半天了还不见他回来,我到厕所一看,程宝林已经疼的直不起腰。“兄弟,我这胃里像火烧,你再给哥拿点水。”。齐琳琳正拿着水跑过来,喝了一杯水,程宝林还是吐,借着手电的光,我隐约看见吐的那堆秽物里已经不只是黑色,新吐的东西里隐隐的透着殷红的血色。
从卫生院出来已经九点多,这趟急诊让本来哈欠连天的值班医生们着实兴奋了一把,他们就差拉着手感谢我们三更半夜不辞辛苦给他们带来欢乐。我们火急火燎的把程宝林掺进卫生院值班室,值班大夫正趴在办公桌上搂着血压计打瞌睡,见人是掺进来的,嘴边衣服上还有血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中毒啦。乡镇卫生院半夜接诊的患者常有因各种原因喝下农药的人,而乡镇的根本没有抢救的条件,人一旦没来得及转院而死在这里,卫生院就成了家属索赔闹事的对象,附近没有派出所,等警察从县里赶来,大夫怕是早就被打的亲妈都认不出来了。听完我们讲述事件过程,大夫还有点发懵,大夫年近五十,从医二三十年,各种农药可能都应付过,这次却被酱油难倒了,怕是任何应急处理预案的内容都不会包括酱油,正常人谁会这么干,病因就两条,太闲,太咸。“口味真重啊!确定都吐了?”大夫问。我说放心吧,喝完不超过十分钟就吐了,还喝了好几杯水,也都吐干净了。“那可能不算危险,要是没吐出去都进血液里,怕是现在已经没啥意识了,吐血可能是急性高钠环境引起的胃壁血液反渗,你们应该去县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看看血钠和离子。”。一听去大医院,程宝林就拉着我往出走,说送我回家吧,养两天也就好了,人家大夫都说了,不就是胃黏膜嘛。我很理解程宝林,一趟医院下来,不用说确诊,这项那项的检查没个几百块肯定不够,工地拼死拼活一天工钱也不过80块钱。怕真有啥危险,我们出门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医院门外等了一小时,看他确实没有更严重才动身。启动汽车前程宝林给齐琳琳打了电话报了平安。我给齐琳琳发了条信息:等我。
回程宝林的家没多远,只是乡村的路实在难找,好在他还能给我指路,车程也就二十分钟。
“给嫂子打个电话吧,也好提前烧点热水。“,我说。
“不用,都睡了,不折腾她了。”
“我的意思是,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万一你的床上躺着别的爷们,这要是六目相对多尴尬。”,我想让他有点精神,这一路都很萎靡。
“那我就当一回宋江,不光县史留名,还得上次电视。”。
二
除了前方昏黄的车灯照亮的十几米被压的光亮的雪标识着这里是路,我身边仿佛空无一物,一切都不复存在,全世界也只剩下这十几米,往前看不到头,是漫无边际黑暗,是广袤的虚无。这黑暗如液体一般侵透我的身体直接压迫着我的五脏六腑,感觉只差一口气便溺毙在这黑夜里,让我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只剩前方那一抹飘渺的光感。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因果,至少在白天我敢这么说。现在完全不同了,我脑子里只在努力的回想着三十年来除了鱼还有没有杀过别的会喘气的东西,真要有各路鬼神也不至于大半夜追我的车。这要是再船上,我肯定还会再害怕一些。
刚才程宝林在车上,一路说着话倒不觉得害怕,直到他下了车进了院子我才觉的如此瘆人,车上的收音机在乡村里根本没信号,车一颠簸起来车窗的玻璃也跟着哒哒的响,外面的北风呼呼大的吹,在门缝中吹进来的声音就像一只什么兽在旁边嘶嘶的喘气。我只想赶紧逃离这里,不由自主的加大油门,人生中第一次对路灯如此的渴望。车前有限的视野里是惨白一片,除了汽车颠簸引起灯影不断跳跃再无别的变化,在这种情境下,我竟有种灵魂游离出躯壳的感觉,似乎思维也淹没在这黑夜中,动弹不得。眼前的路终于发生了变化,白色逐渐消失,补充进来的是黑色,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段树状,我才猛地发觉前面是个近乎直角的拐弯,我慌忙踩下刹车,可在这光溜溜的冰雪路面,刹车根本没什么鸟用,车子直挺挺的冲下路肩。
没来得及做任何防护动作,我的头重重撞到方向盘上。只觉得一阵眩晕,我摇摇晃晃的下车去检查。索幸碰撞的地方比较低,是一座土墙的根部,下部的保险杠被撞得粉碎,不过车灯没受影响,依然能射出出昏黄的灯光,土墙的上部已经被车身撞倒,这是一面黄土掺杂的草杆堆砌的墙,不用说车,就算是壮点的人奋力一推也会倒掉。
透过墙的缺口,看得见院子里是一座矮趴趴的土房,这样的土房太过老旧,即便在农村也不常见了。我有点纳闷,这条路我走过三四次,竟然对这座破落的小院毫无印象。我正打量着这房子,房子里突然亮起了光,窗口飘摇的不定的灯影显示着火苗的跳动!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个老头,弓着腰,披着一件棉袄,手里捏着一根蜡烛。我心想这老头这玩的是浪漫还是复古,有电灯不用,非弄根蜡烛。“大爷,真对不起,路太滑,没刹住车!”。老头走到近前打量我的脸,借着灯光,我看得见老头沟壑纵横干瘪的脸。“是陈振廷家的?”老头问。我确实姓陈,不过并不知道什么陈振廷,心想这老头一定是认错人了。“大爷,您认错人啦,我姓周。”,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本名,自从躲到工地,我就办了一张名为周文远的身份证。“认不错,认不错,你是开店的,你儿子是教书的!”,老头说。这更离谱了,我连对象还都没有,哪来的儿子,我心说这老头可能有点老糊涂,“大爷,您看这样行不,今天也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带人来给您修上,身份证押您这,我保准跑不了。”。“小伙子不用,你们陈家人都实诚,你肯定能回来,赶紧走吧。”。我掏出一盒烟,递给老头,老头摆摆手,一步一拐的往屋里走。我自己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准备用打火机点,可风太大,打火机的火苗一冒出来就被风刮的没影,我点了几次,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抬头看那老头,老头手里捏着那根蜡烛的火苗依然稳稳的立在蜡烛上头,再看那土房,灯光照在老头身上却在墙上没有留下一丝阴影。我的心脏急速下坠,身体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窖里,冷的失去知觉,体内每一根经络猛地收紧,让人动弹不得,我感觉什么东西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在脑壳上轰轰作响,它在找一个突破口冲出身体,我想那一定是我的灵魂,终于它在喉咙口找到了出口,拼命的从不大的喉头向外钻,我感受到它在拼命一点一点的爬出。这时老头回过头来,对我的灵魂招招手,它便嗖的从我身体里飞出,我感觉身体一下被掏空了一般,意识像狂风中的火苗,快速的消逝在这黑暗中。我感觉身体在一片虚空中缓缓的坠落,混沌间,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老狼请吃鸡--请吃鸡,鸡肉鸡肉配美酒,正好填肚皮。。。”。我猛的睁开眼,是兜里的手机在响,我还坐在车中,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刚才是场梦!车顶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堆上,只是熄火了,车没受伤,灯光还亮着,哪有什么房子,除了土堆这里只有一片小树林,我害怕极了,也不管前面是什么路,面包车当成了越野车,只恨脚不能踩到油箱里,拼了命的往远处的灯光开。一路上手机一直在响,一直跑到路灯底下,感觉回到了人类的怀抱我才敢拿出手机看,是程宝林。十分钟后,我又见到了他。
一小时前他萎靡的像只病猫,现在看起来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兴奋的看不出来像差点被齁死的人,他家里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在离他家几百米的路上接到了他,上了车便一言不发,我看情绪不太对劲,也没敢主动问。沉默了几分钟,他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这嘴是不是开过光?”。
“啊?”。
“李小翠真他妈有人了,正让我堵在炕上!”
“。。。 。。。”
“刚才听你一说,我有点动心了,鸟悄的开门进屋,刚进屋就听见男人呼噜声,我顺手就在厨房拿了把菜刀。”
我吓了一跳,一脚刹车就把车停在了路中间,程宝林没防备,一头磕在了仪表台上,“操你大爷!”。
我赶紧打量程宝林的衣服裤子,没看见血迹。
“你以为我能杀人?我又不傻!”,他点着了烟,接着说,“我拿着菜刀,手机打开录像,举着手机进屋开了灯,这俩人看来没轻折腾,我进屋都没发觉,俩人在一被窝里睡成一团,跟我都没他妈抱着睡过。我扔了一只拖鞋把他俩砸醒了。”,他使劲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突然变的明亮并加速向后移动,“真向你说的,还真挺尴尬,他们俩吓了一跳,谁也没出声,就缩在被窝里看我。弄得我好像是个偷窥的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啥,录了一分钟就关门出来了,接着就给你打电话了。”
“程哥,你一句话,咱哥俩回去好好出出气。只要不打残他都不敢报警。”,我尽量让程宝林心里畅快些。
“啥年代了还打打杀杀的,你放心,哥想得开,回去陪哥喝点。”
得益于我的司机身份,不用和工人们挤一个屋子。我的房间在工地大门口,和更夫孙全一个板房,我俩门对门。我和程宝林一直聊到凌晨,他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郁闷,相反的还有点得意。
程宝林结婚时已经三十五,大部分这个年龄的农村男人想有一段正常的婚姻已经不太可能。如果年轻女人们一直住在村里,习惯了灶台碗筷的灰尘与油腻,习惯了露天厕所的恶臭和蛆虫,她们只想过一种吃饱穿暖的日子;可一旦进了城里,见识了城里女人的娇贵白净,见惯了城里生活的雅致便利,回了村再看这些勤劳的男人们,一个个便都成了土鳖。谁还愿意忍受农村的日子?谁还愿意守着靠卖力气生活的男人!她们追求的是生活,有品质的生活。生活对女人还算公平,只要姿色尚可,在哪里都能站稳脚跟,男人们则大不相同了。
为了他的婚事,他妈求佛拜庙,皈依了能叫的出名的所有异能人士,从元始天尊到孙悟空,从耶和华到释迦摩尼,甚至打听过日本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奥特曼。程宝林二十多岁时,他妈求的是农村的黄花姑娘,丑俊都行;到三十岁时,求偶的要求似乎只剩下性别一项了。这个年龄的农村单身汉,又是卖力气讨生活的,找到的对象无非这样几种:寡妇、离婚带孩子女人的或身体稍有残疾的。程宝林这个媳妇李小翠属于第二种,带着个10岁的女儿。半路夫妻,永远是贼。对于李小翠,程宝林的意义是一张饭票;对于程宝林,李小翠则仅代表了一个有体温的被窝。娶这个带女儿的女人却也用掉了程家的家底,越是贫穷的人家,越是要花一笔不菲的彩礼,十万块外加三间房,这就是成家的代价。然而这个强拼硬凑的家实在是没有家的感觉。孩子在家时,李小翠净是围着女儿转,自己插不上话;女儿不在家,李小翠不是抱着手机就是盯着电视,程宝林甚至想找个茬吵上一架,说饿了,李小翠就做好了热饭热菜端到眼前,伸手过去摸她,她便自己把胸罩解开,嘴唇凑过来。生活所有的意义就在这十几分钟,释放了,冷却了,却是更漫长的苦闷。程宝林想离婚,说到底,却是舍不得那十万的彩礼。程宝林说,她出轨了也挺好,彩礼钱她得照单全退。
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不知道理论依据在哪,但事实确实就是抑郁时喝闷酒会醉的很快,三瓶啤酒下肚程宝林就歪在我床上睡着了。大夫刚刚还说要清淡饮食戒烟戒酒,程宝林骗自己说啤酒养胃。我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我轻轻的翻过围栏,摸到齐琳琳的板房后,窗户没关,是为我留的。我钻进屋,她已经睡熟了,呼吸很轻,时不时有微弱的鼾声。我趴在床边,伸手摸进被子,里面的温热流过手指直达心底,我一只手从脚趾漫游到嘴唇,光溜溜的身体上的没有一丝布料。
三
天刚亮,我就被李德福喊醒叫我跟着他出去送年货。昨晚从齐琳琳房间回来已经接近两点,折腾了一天本来就没啥精神,仅有的一点精力也基本被齐琳琳掏空,回来时已经顾不得工人宿舍里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和满屋的臭脚味,在程宝林床上倒头便人事不知了。
我所在的这个工地属于省级重点工程,是松南油田的一个采油中转站,是油田稳油增产的大项目,工程投资一个多亿,据说开工时省级领导亲临剪彩。工程的总承包单位是松南油田的工程建设公司,恰好李德福的舅舅是这个大单位的工程科科长,几经介绍,李德福高价挂靠了一家资质很高的建筑公司,利用的大公司的资质承包了这个工程的土建施工,项目经理以及主要技术负责人,只在开工那天出现了一次便再也没露过面。李德福90年代风光过一阵,开过歌舞厅、游戏厅,自从严打以后就变的低调许多,专心经营洗浴会所。世纪初的时候,半灰半白的服务业颇受欢迎,李德福也借此攒下了千万身家。随着社会治安逐渐向好,李德福的经营便每况愈下。他感觉到带点颜色服务业可能不再长久,光是洗澡搓澡又能赚几个钱,便投靠了工程行业的舅舅。说是投靠,其实也算合伙,工程分给李德福,舅舅也会得到不菲的好处费。就这样,李德福的‘手下’,从几十个性感妖娆的小姐,变成了几十个黝黑粗放的汉子。刚开始,李德福承包的不过是些类似办公楼装修,食堂改建的小工程,干的好能多赚点,干砸了也没啥大损失。就这样,李德福胃口越来越大,舅舅的胆子也跟着变大,这次,直接分给了这样一个重点工程,土建部分合同价两千一百万,李德福找人预算了下,大概有六七百万的利润!
以前的小活只需老师傅的经验,李德福有个表亲是个瓦匠,装修盖房的能手,这几年的工程只要他在场指挥基本不会出问题,办公室刮大白,院子里修建水泥地坪哪里需要图纸,一切按照用户要求办就行,可这次情况大不一样,厚厚的图纸一拿到,李德福和瓦匠表亲当时就懵了。这个土建可不只是装修铺路,地下的管网、阀井、设备基础,地上的钢结构、厂房和中央控制室一应俱全,光是一个水泥支墩就涉及三张图纸两套图集,整个工程图纸摞起来将近半米高,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天书。李德福的圈子里懂技术的人不少,不过都是些勾兑假酒,麻辣小吃或者大保健的技术,工程行业技术龙头就只剩下这个瓦匠表哥。关键时刻还是舅舅送来了救兵,资深的江苏工长姜四。姜四在建筑行业混迹多年,行内熟人不少,很快就张罗起一套班子,技术员、各专业组长一应俱全,这两千多万的省级重点工程竟也稀里糊涂的上马了。
李德福把工地“交钥匙”给了姜四,自己则是每天忙着周旋于甲方、总包和监理之间。经历了一个夏天,大部分的房屋主体已经完成,场地土方也整理了七七八八,进入冬季,户外一切土建施工都停止了,剩下的都是室内管线支架的安装工作,工地剩下的工人也以焊工瓦匠居多。冬天各级领导们也更为轻闲,上班的重要活动是打牌,下班便是吃喝按摩,李德福的任务更为艰巨,要陪出乐趣,要陪出感情,更要陪出效益。年节将至,李德福买了一卡车年货,想借着佳节进一步拉近干群关系。
走到车前,看见皮卡车上装的是四大片猪肉,这是买了两头猪,每片大概一百七八十斤。不用说,今天的肉是送给科级领导的。李德福送礼档次清晰,处级干部参茸虫草,科级干部半头猪,总包单位项目部领导一角猪,监理和办事员都是鸡鸭鹅。李德福的礼品都是农村采买的土猪土鸡土鹅,比城里超市里卖的品质好很多,平日里鱼肉不断的领导也偏爱这一口。农村的人到了城里不受待见,动物们到城里却挺讨人喜欢。
领导家的位置远的有一百多公里,这两头猪送完天已经有点黑了,到了饭点,李德福就近约了工程的监理吃饭,给我和一同送货的力工老刘留下五十块钱,让我俩就近吃点,然后等他。监理是工程上比较尴尬的存在,工程的甲方和施工方都是油田的单位,算是一家,是公共单位是处级,而甲方单位却是科级,平日里怼天怼地的甲方气概到这里灭了大半截。唯有监理单位是私人的,上要讨好甲方,下也不能得罪施工单位。施工真出了问题,甲方不敢收拾施工单位,就只能拿监理撒气,没办法,人家都是公家人,都是一家人,一个私营单位夹在中间算什么呢。尴尬归尴尬,监理虽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在质量和安全上总是有一些小权力的,李德福的队伍是分包分包在转包的结果,并不属于公家的番号,这点监理心知肚明,甲方乙方除了在进度与质量方面每天敦促之外并没有过多顾及,一句话,公家人只顾公家。
我和老刘找了个就近的面馆,我们各点了一碗面,老刘还要了半斤白酒,我很佩服没菜也能喝酒的人。吃碗面,老刘有点上头,说起话有点大舌头,不过还算清醒,他问我去不去潇洒潇洒。我知道很多工人没事就出来找地方嫖娼,工人的那点工钱是基本都是血汗换来的,他们对吃穿从不挑剔,可是这方面的要求他们没法压抑。老刘打了一辈子光棍,可能也就这点念想支持着他拼命赚钱。我很好奇他们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拉着老刘在市郊的一溜门店前经过,老刘准确无误的在数十家店面中选定一家,告诉我说这家有戏,据说老刘是半个文盲,就认得五个字:他的名字刘贵发和足疗。他告诉我,正经的足疗,里面的师傅都是穿白褂的,不正经的足疗,里面的师傅都穿连衣裙。老刘下车谈好了价就把我拉了我进去,老刘给我俩选的套餐是150的,进了屋,老刘没顾我,拉起一个白裙女子从后门出去,说是裙子,却不比内裤长多少,稍一弯腰,红色的内裤就一览无余。沙发里还坐着同样衣着清凉一黑一黄两个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后面一个中年女人说,兄弟挑一个吧。外面天寒地冻,所有人裹得严严实实,冷不丁看见露出一身白肉的女人,我也有点把持不住,俩个女人都在玩手机,我不喜欢烫发的女人,就选了哪个梳着马尾的黑裙女人。黑裙子并没有抬起头看我,掐了烟,转身就往后门走,留给我一个露着内裤边的大腿根和两个字,来吧。作案地点并不在门面内,出了后门就是上楼的楼梯,之后便是又长又黑的走廊,我们打开门走进一间,屋里灯影昏黄,空气中说不明白是霉味还是汗味,床单说不清是灰色还是白色,上面满是发黄的污渍。黑裙子拿出一个桶和一个盆,桶里有半桶水和一个水瓢,让我洗一下。我有点震惊,嫖娼我真是头一次,从没想过是这种场面,我甚至有点感动,就这种环境还这么有仪式感,就床单那个颜色,身体洗不洗还有啥区别。我虽称不上洁癖,在这里确实没有呆下去的欲望。看我半天没动,黑裙子说那我先洗吧,说着就脱了内裤,把裙子拉到腰上,蹲在盆上方,用水瓢舀了水浇在手上,然后很认真的往下身撩水。洗完了,用纸擦了擦,走到床边,把裙子又往上拉了拉,直到胸前,然后便躺到了床上。我有点不知所措,事情有点突然,我的荷尔蒙消失了大半,一个女人几乎赤身裸体躺在面前,我却没了半点欲望。我走到床头拿起她的内裤,走到床头给她从脚踝套了上去,又把裙子拉了下来,坐在了她身边,我这才仔细看她,白皙苗条,娃娃脸,约莫二十七八岁。他对我的行为没有抵抗,穿好了衣服后,她问我,你啥意思?我说屋里挺冷的。她说你玩我?我把二百块钱塞给她说,妹子没别的意思,知道你不容易。她接过钱没说话。我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虽画了浓妆,脂粉味直刺鼻,平心而论,长得比齐琳琳好看,也比吴桐好看。我本想问她为什么干这行,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好端端的姑娘,谁不想做个傲娇的小女人,谁愿在这里每天像被一块面一样揉捏摆弄。我看得出她也想说点什么,也只是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们就这么坐了十分钟,我说走了,她把钱塞给我,我给她塞了回去,说你也算陪我了。我回到店里时老刘也出来了,气鼓鼓的说这的小姐太能糊弄,做生意不讲良心,说好了打一炮却连衣服都不全脱,还一个劲的催着射。我懒得搭理他,心里倒是一直想着黑裙子,自己拉起裙子时没看出半点羞涩,自然的就像是一个人在家里上厕所,当我给她穿好衣服时,她坐起来低着头,一个拇指扣着另一个拇指,像一个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的被罚站的小姑娘。
等我们接到李德福回到工地,工人们已经吃完晚饭,我到齐琳琳门外转了转,里面有两个吃着花生米喝啤酒的电焊工,我没进去,转到工人宿舍想看看程宝林。此时工人宿舍热闹非凡,空气里与话语间的污秽扑头盖脸的袭来。大多数工人面前都摆着装着散装白酒的搪瓷茶缸。工地上的酒文化有些无厘头,我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一天三顿都离不开白酒。早餐就着白粥咸菜要喝二两,午饭借着土豆炖白菜也要喝二两,晚上依旧是土豆白菜,也是二两,若是加一个咸鸭蛋或一袋咸菜,便是一天中最有仪式感的一顿酒,平平常常是半斤。直接用鼻子闻高度酒,味道是辛辣刺鼻的,若是喝进去再随着呼气呼出来,那个味道就不只刺鼻,更伴随的一些让人反胃的味道。半斤酒下肚,从鼻子里呼出的是酒气,从嘴里喷出的基本就是灵魂了。平日里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的力工,在此刻,让人觉得是落难的好汉,他们聊的都是年轻时有过怎样怎样的辉煌,当时的身边有怎样怎样的女人,身边有怎样怎样混的风生水起的兄弟,以及自己当年怎样怎样坚持人性党性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以至于落魄至此。大家互相附和着,吹捧着,点着了卷烟感慨着,满屋子都是人性的光辉,这光辉耀眼,却也刺鼻。
我和老刘喝的不多,身上光辉不足,没掺和进探讨人性的下半场。程宝林看起来还有点胃疼,参加的是由技术工种发起的啤酒场,我搬了一箱啤酒,拎了半斤油炸花生米,跟老刘坐了过去。大家都像是风月老手,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群众点评网的大保健频道,对县城里的按摩足疗场所如数家珍,哪个店便宜干净,哪个店的小姐活好认真,哪个店有洗澡的地方,哪个店连避孕套也要单独收钱。若是没去过,我对按摩店只是好奇,去过了,对那满是污渍的床褥便念念不忘,心想这几位都是在那样的床上摸爬滚打挥洒过血汗的,满床的污渍有他们一半,他们身上却也粘了另一批人的污渍,便想起各种各样类似淋病梅毒尖锐湿疣的名词,我赶紧从程宝林的床上起来,坐到了地上的啤酒箱上。回来的路上,李德福说往后三天也要接着到处送礼,我知道这个月和吴桐的约会要泡汤了,我掏出手机,给吴桐发信息说我和主任去省城投标,投标会可能要开三四天,见面得下周了。吴桐回信息说巧了,她们单位也在周末组织业务学习,正要告诉我。
四
我不知道吴桐算不算是我的女朋友,我更不知道吴桐有没有把我当作男朋友,这件事很难定性。我们交往了大半年,只做一件事—每月两次约会,就这每月仅仅两次的约会,却让我又痛苦又期待,若是在三年前,我一定对吴桐穷追猛打直至收至麾下。可今时不同往日,落败至此,除了皮囊依旧,有点气质尚存,别的再就什么都没剩下。除了乌黑油腻的工作服,我只剩下一套像样的行头。我在吴桐面的身份是省建设集团的工程师,是目前所在项目的技术负责人,只有项目名称是真的,剩下的也不能算是胡说八道,我虽只是个小包工头的司机,可任何司机也没办法把慌撒的那么圆,如果时光倒退三年,一切就都是真的了。吴桐是我的大学校友,是实验小学的数学老师,做了七八年点头之交,直到去年才重新联系,那时我刚到工地,下了班便无所事事,没事翻看社交空间,开始只是互相评论空间里转发的文章,之后便加了好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了。为了第一次见面,我找李德福预支了半个月工资,花了一千多块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衣服。刚见吴桐时我差点被她的气场镇住,熨直的披肩发一丝不乱,鹅蛋脸上的五官清秀标致,略施薄粉,显得素净可爱,一条藏蓝色长裙点缀着银色的猫头鹰挂坠,长裙上下露出的肢体纤细白皙,看起来极为恬静优雅。我拼命的抖机灵,只为博她一笑,她高兴起来只是抿起嘴吃吃的笑,我一正视她便躲开我的视线,敏捷像极了动物园里的梅花鹿。第一次约会回来,我感觉出她对我并无反感,我无比的企盼下一次,可在期待中却充满着绝望。我不知道我的谎言能维持多久,如果吴桐想让关系再进一步,我便暴露无疑。一个月一千五的收入无法维持我们的关系,社会底层的工地打工仔的身份也无法维持我们的关系,最要命的是,三十万的银行贷款像一颗定时炸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把我崩进公安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逃犯的名单里,一旦身份被识破,什么梦境都会一瞬间破灭。也许每一次约会都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第一次约会我们只是看了场电影吃了个饭,第二次我趁着过马路壮起胆子捉住她的手,过了马路我没放开,她也没挣脱,就这样走了一整天。我当时有点后悔我的冲动,一旦关系升级了,我们也就离再见不远了,我暗自想过,走到哪步算哪步,只要她表现出对我有些依恋或提出同居,我就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我不可能让她看见我的窘态。所幸的是,我们的关系止步与第二次约会,我没有进一步,她也没有进一步,见了面,我们便拉起手,或看场电影,或吃火锅,我们各自讲一些工作中的轶事,也聊看过的小说或电影,巧的是,我们都喜欢梁晓声,这是位在年轻人中颇为冷门的作家,有一次我们聊起《伊人伊人》,这本书她看了不下三遍,讲起书的情节,我看得出吴桐的眼眶发湿。她经常说她班级的学生有多么乖戾古怪,家长们有多么奇葩,以及同事见的尴尬囧事,说她们校长是个好色的秃顶老头,看见穿短裙的老师就转不动眼睛。当然,关于工作的部分我说的那些都是杜撰的,我当然不会说我每天开着一辆门都关不上的面包车,拉着一车工人与铁锹在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整天奔波,我也不会说我的睡的床仅仅是用几块砖头支起的大木板,不会说我只有在和她约会这天才专程洗澡换衣展现出都市青年的形象,更不会说我还有一身形同定时炸弹的债务。每次我盯着她眼睛,她都是红着脸低下头抿起嘴,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鹅蛋脸散发出的炽热。我知道,我若是吻她,她不会躲,我若是吻了她,就真的没有以后了。抱着见一次少一次的想法,我急切着盼着和她相见,已经一年多了,我忍住冲动没有向前迈一步,让我意外的是,吴桐似乎也对这种关系乐此不疲,她也没对我有进一步的期望,我们像有默契似的保持这种性冷淡似的情侣关系,我很庆幸,也很纠结,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我不想拖着她一起没有明天。
我每次和吴桐约会的前一天都会在齐琳琳的板房里过夜,我得保证在和吴桐见面时理智不会被欲望烧掉。我在夜深人静时摸进去,她早已为我烧热了一大锅水,我们互相为对方擦洗身体,然后上床做爱,筋疲力尽后相拥睡一小时,闹钟响后我再溜回宿舍。我不知道齐琳琳是否知道她为我擦洗的干净的肌肤是为了我和别人的约会,我猜她一定知道,女人的第六感可以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做出准确的判断。
我敢断言的是她一定不会关心我的其他私事。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半年前,工地开工,李德福让我回他老家把齐琳琳接来,齐琳琳家在临市,开车要两个多小时,到她家时已经是下午,他家人倒也客气,非拉了我吃顿饭,车子刚开出屯子,大雨就毫无预兆的下了起来,我一路双闪开到市里,天已经快黑了。这种天气这辆破面包车我也不敢开上高速,便给李德福打了电话,找了家小旅馆安顿下来静等雨停,我开两间房,一间在一楼,一间在二楼。当时我对齐琳琳绝无别的想法,我不清楚她的任何底细,只知道是老板的小姨子,属于‘皇亲国戚’,唯一的交流就是凭着车上一个小时的聊天,我不擅长和女人沟通,开始的聊天内容都与天气有关,然后又问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我跟她说的和跟李德福说的都一样,我叫宋文远,高中学历,以前在一个建筑单位当司机兼保安,通过李德福在网上发的招聘信息来的,至今单身。至于她,我一无所知。我对有纹身的人毫无好感,尤其是女人。我瞥见齐琳琳的虎口位置纹了一只玫瑰,我猜这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如果这只手是只有着白嫩皮肤的纤细精致的手,这只玫瑰自会芬芳四溢勾人魂魄。可这只手既不灵巧也不白皙,这只玫瑰随着手砍瓜切菜,刷锅洗碗,艳丽的颜色所剩无几,残色斑驳,四溢的不是芬芳,倒是葱花的气味。刚住进店时,我们各自回屋,相安无事,因为外面隆隆的打雷,旅店老板把电视天线拔了,我只能躺在床上翻看手机。过了一会,齐琳琳从楼上噔噔噔的走下来出了旅店,我纳闷她这雷雨天能去哪,便站在大门口往外看,不一会,她从隔壁烧烤店走了出来抱着一大把烤串往回跑,见了我说你去买啤酒,请你吃夜宵。
我有点不知所措,心底里却也是有所期待的,我是孤男,若她也是寡女,那期待没准也能变成现实。我纠结了不到一秒钟,便飞快的扭头出去顶着雨拎回一提啤酒。女人的酒量很难估测,有记忆以来,我从没在酒桌上战胜过女人。我的酒量不大,啤酒也就三两瓶。大学有一次全班联谊,我知道酒力太差,死皮赖脸的选了和几个女生一桌,心想这次肯定全桌无敌了,女生们不是雪碧就是红茶,我就一直怂恿身边的两个女生也尝尝啤酒,心里有种去幼儿园约架的爽快。女生一放下矜持,我就发现自己错了,这哪是幼儿园,分明是武警宿舍。嘚瑟的有点大,没给自己留退路。那晚我脑袋里最后的记忆就是桌子在我眼前上升,或者说我滑到桌子底下,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我搬着酒走上楼,齐琳琳房门没关,屋里没人,肉串一把把摆在盘子里,离老远就能闻到焦糊的孜然面的味道。我正往屋里张望,齐琳琳趿拉的拖鞋从厕所走回来,头发挽在脑后,已经换好了一身浅绿色的睡衣。我这才真正的打量她,虽说不上精致,倒也干净清爽,四肢并不修长,却是丰满健美。她酒量不小,十根串下肚,啤酒已经干掉两瓶。我问她去工地那么久,老公会不会有意见。她说屁,早离了,那男人只把她当牛,一步不让离家,说是不让她受累,其实就是不放心。我说你也挺好看的,不放心也很正常,至少心疼你。她笑笑说,那男人是个木匠,夏天跟着工地干零活,天冷了就在家里猫冬,整天打麻将喝大酒,一年到头攒不下钱,我劝他冬天咱俩一起出去找点装修的活,他说太累不去,再没别的进项咋办?我在家里要种地,又是养猪又是种菜,哪项也不如出来打工轻松,这家还有啥指望。婆婆埋怨我不生孩子,天天沉着脸,像面瘫。可哪来生孩子的钱,生出来又哪来的奶粉钱,总不能让我也在炕上把孩子生出来,小米粥把孩子喂大。我心里感慨这女人确实有点命苦,只能劝她想开点,没准哪天就遇到个好人。她一口喝光了大半瓶酒说,想开了,以后就自己过,无牵无挂。我故装老成的说起码要有孩子吧,要不岁数大了怎么办。她说我真没见过哪个孝顺儿女,我妈那几万块占地款已经让几个兄嫂吵成一锅粥,老人想留点棺材本,可儿女却都抢着要,我妈谁也没给,儿子媳妇当时就翻脸了,老大说偏向老二,老二说啥便宜都让老大占了,都跟亲妈结了仇,你说,拼死拼活拉扯打的儿女,最后有啥用。我心里有点发酸,我想到我妈要是不养我,也许真能多活几年。
一箱啤酒空了大半,我的头有点疼,齐琳琳属于喝酒上脸的人,不光是脸,睡衣领口露出那一段本不白皙的胸脯变得通红,从醉酒程度上讲应该是微醺。除了动作和清醒时比有点摇晃,神智大致清晰,齐琳琳本来是坐在凳子上,坐的累了,就侧身歪在床上,睡裙本就轻薄,在这个姿势下变得紧绷,极富女性性征的凹凸曲线就这样呈现在面前,在酒精的催化下,我眼神总是不由自主,从鼓鼓囊囊透出两个凸点的胸前移到裙摆下露出的大半截白腿。齐琳琳仿佛看出了我的眼神所在,可也不遮掩,只是盯着我笑。我发觉自己被发现了,不敢看她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收拾散落的木签,气氛尴尬。她还是笑着,问我她胖么,我说不胖啊。她说我敷衍,让我认真看看,我只能抬起头往向她,她就歪着身侧着头任我观察。我说真不胖,女人有点肉显得丰满,丰满的女人才有韵味。这句是实话,我对蜂腰鹳腿锥子脸的女人没有任何兴趣。她说她属于偷着胖,身上的肥肉比看起来多。我说你已经很匀称了。她说不信你摸,肚子腰上都是赘肉。我壮起胆子伸手过去放在了腰上,柔软温热的手感仿佛电流,激起心中的一股热气直冲大脑,我又把手移到肚子,揉了两下,心一横,直接抓起了她胸前的两团肉。齐琳琳微弱的哼了一声,没有阻止我,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把我侵犯边境的那只手拉到她里侧,我顺势趴在了她身上。
相比男人,发狂的女人更像一头猛兽。一番折腾,我只感觉筋疲力尽,腰快要断掉。我们紧挨着躺在一起喘着粗气,浑身是汗,床单湿透大半。气息稍微平复一点,她坐起身,似笑非笑的问我:“你说我算不算个荡妇。”。我脑袋一片空白,仿佛刚才连脑浆也一并射了出去,我说你怎么会这么问。“正经女人会勾引男人么?”她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事实在这明摆着,这本就是风骚女人和猥琐男人的一夜情,可我又感觉这事也没那么不堪,孤男寡女,情欲所致,合情合理合法,除了刚才她叫的有点扰民。我想了想说,我觉得做爱和吃饭没什么不同,一个是性欲,一个是食欲,都是基本的需求,叫床和吃饱了吧嗒嘴是一个道理。她听了不住的点头,说我是个明白人,像个哲学家。我的几句话彻底消除了她与若干网友发生若干夜情的罪恶感,她说她只想单纯的享受做爱的过程,并承诺我将是她厨房的尊享VIP。